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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恨无关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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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人般疏狂不羁的风,猎猎穿越狭窄的胡同,携带着世俗的繁景,争先恐后的扑向这栋座落在胡同深处的绿树掩映的寂寞小楼。

    房间里氤氲着淡淡的香。一束玫瑰花无精打采的在花瓶里惨淡着,一如女主人惨淡的生存状态。靠窗的那棵榕树极茂盛,透过蕾丝的白色窗帘,在半新的家俱上撒下一些模糊的花光。屋子这样静,静得似乎永远不会让尘埃在这里滋生。

    几缕撒野的阳光,放肆地搅动着屋子里的花香,肆无忌惮地轻吻着女主人光洁的脸。

    天大亮了!芳菲一骨碌翻身起了床。在镜子里一照,光洁的皮肤掩不住经历的沧桑。

    电话铃响得焦灼,她拿起应了一声,就匆忙在抽屉里胡乱拿了些东西出了门。她要去抵押房产还贷款。

    大街上的花开得那样媚,草绿得那么酽,鸟叫得那么欢。青光漫天。可是她的心里,烟冷翠寒。

    丈夫从患肝炎到肝硬化,后转肝癌已经五年。在芳菲花尽积蓄并负责累累时,他用枯枝般的手搬着她的削肩,在她断魂似的哭喊声中,撒手西天。

    走过大街,她没有望一眼那些买早餐的地摊。两岁的女儿要上学,六旬的婆母要治病,还有那一卷欠款单。而这些,都不足以构成她不吃饭的理由。忙得顾不上吃饭已成习惯。

    公园里绿荫翳日的地方,海好像等得不堪疲惫。他沐浴的阳光里泛滥着过去的天空和月色。或许,从这里可以返回可堪时光雕琢的从前。

    海的头发有些髦乱。积累的沉郁,在看到芳菲的那一瞬间,在他的眼睛里流转成痛楚。

    她对他笑笑,黑亮的眼睛一闪一闪。如黛的眉宇间隐匿着熟悉的,让人心痛的凄楚与淡然。美丽如斯,迷人如斯,牵人魂魄如斯。她袅娜挺立如遗世独立的荷。栗色的长发在阳光里流泻。

    很久,他们静默不语。

    不知疲倦的风,一如既往地在他们身边吟着古色古香的相思曲。

    她的出现,使海的眼前出现了杏花烟雨春天般的迷乱。

    那是一条幽深的古巷。小巷周围的墙壁上丛立着繁生的苔。巷子口的一棵香樟树下,着紫衣的芳菲的身影穿透着在树下守候的海的目光。时间一如既往。相思一如既往。日长月消。苔癣的绿色被紫红的相思逐渐洇黄。

    你不要去抵压房子了。那些钱,我帮你慢慢还。海说着,把一沓一万块的人民币塞给她:这,先给你,去还一些急帐。

    不,我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她从包里拿出房权证,在海眼前一晃,把钱又推给他。

    千年风尘里的一笑,多么的刻骨铭心,多么的难以忘怀!欢情逐着晓风晨雾在波浪汹涌里醒来。泪水化成了伤心的太平洋。曾经的魂萦梦牵,曾经的孤寂难眠都随已逝的月夜走远。

    他是一缕偏离幸福的光束。隔着几百年,照亮着遗落在发黄书叶上的美丽往事。那种美丽盛开如同罂粟,不是她愿意要的那种幸福。今生,他们注定错过,就如那落花飞絮。她转身,拼命掩饰那涌动的感激,难道只是感激?她抚了抚起伏的心潮,转身时没忘对海说:谢谢你。

    所谓的前生今世,及人生的所有际遇,都有些命定的成份。祸福无门。胜败难期。

    阳光从绿叶的缝隙里泻下来,洒落在地上的影子如同海的心事那般散乱,迷离。

    雾花水月轻似梦。

    一蓑烟雨任平生。

    可堪回首萧瑟处

    半江风雨半江晴。

    夜色沉默不语。长风架轻云,飞到蓬山的深处。挂着雨滴的梧桐默然静立,寂寞不堪。

    愁风愁雨愁煞人。屋外潇潇雨,屋内断魂人。

    房间里的灯白得像一个病态女人的脸。奔波了一天的芳菲坐在沙发上,失魂落魄。只剩一个女人的屋子里是填不满数不尽的冷落,寂寞,一如孤影沐月,月光下的孤影携带的是千回百转的寥落。

    多么想像幸福的女人一样,在落日的余辉里披一身紫霞,带着征后的困倦进门,娇慵地扑进一个宽厚的胸膛。听一句软语温存,感一丝体贴怜爱。然,这于她,只是一种过于盛大的幻想。

    房子顺利抵押。若还了帐,就会所剩无几。两岁的女儿要吃饭,白发的老娘要穿衣。所在的企业倒闭。生活,总是给人些无所适从,冷若冰霜。

    出去走走吧,呆在这样阴沉的寂寞里,保不准要发疯。

    雨下得很响,伴着电闪雷鸣。地上的雨花像激溅着忧伤的泪眼。

    我是霹雳,我是闪电!我不是沉郁的小溪。芳菲这样对自己吼完,义无反顾地冲入雨暮。

    红珊瑚夜总会里火树银花不夜天。灯火光怪陆离。音乐声震耳欲聋。一对对情男意女在舞池里勾肩搭背,摇曳生姿。

    芳菲不跳舞,她来这里只是为借这种久违的繁华驱遣寂寞。如今她坐在这喧嚣世界的一隅,仿佛飘逸于红尘之外的一叶柳楣。她心不在焉地搅动着咖啡。那动荡不安的深褐色液体里,轻轻荡出她心底的叹息。

    小姐,这是你的酒。服务员带着毫无个性的笑,把一瓶威士忌放在她的面前。

    我,没要啊。她说,有玉宇叠入红尘的诧异。

    我请你喝酒啊。随着一个浑厚的话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来到她的面前。他的头发有些卷曲。身着笔挺的黑色西服。眼角有些耷拉的眼睛里写满世故。

    她低头,不看这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沉定如飞行在烟水迷天外的一只鸿鹄。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经相识?酒是好东西,喝一杯吧,你会忘了所有的烦心事。黑衣男人说着,斟了一杯酒,推至她面前,然后,坐了下来。

    干了它,你会忘了所有。芳菲端起酒杯时,这样告诉自己。

    在某些场合,人,极易放纵自己。就如现在的芳菲。

    头晕,目眩,人斜,灯转。她把身子向座椅上靠了靠,欲维持身子的平衡。

    看得出,小姐很苦闷。黑衣男人悠然地吐出一口烟,徐徐开口,盯着醉态迷离的芳菲的脸,目光灼灼。

    苦闷为什么钱芳菲以手托头,低语喃喃。颊红似染。她看了一眼烟雾弥漫中的他,眼波潋滟。

    哈哈,想赚钱,只看你有没胆量。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有发财的生意,你干不干?干就随我走。男人说着已站起来,挺拔的身子很有些玉树临风。

    能发财,我就有胆。穷得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芳菲说着,霍然起立。

    斜月已挂在屋顶。被树影摇动的春风里激射着飞扬的欲望,用故作的波澜不兴掩住绽放的堕落。

    芳菲于第二天回到家里时,已作出了一个命运攸关的决定。人生的许多转折,就决定在某一瞬间。社会是需要变异的。不然,将无法生存。

    人生的路虽然漫长,关键的只有一步两步。走好了,汉阳平川,繁华灿烂;走不好,悬崖深渊,痛苦无边。

    这一个决定,是芳菲走入天堂或地狱之门的转折点。

    东风翦翦,绿荫纳风。太阳把她投射在马路上的身影映得翩然如一幅写意画。她走路的步子是那般匆匆,匆匆得不能携带一丝尘烟。

    在一栋富丽堂皇的写字楼前,她找到了海。

    我要急用,一万块钱。她说。有风一番番吹过,把她的头发吹得如心样迷乱,再无二般。

    是啊,早该这样说。海说,古铜色的脸上掠过孩子般纯静的笑。

    以后还你。会很快的,请放心。她说完,轻云般飘逸地转身离去。未忘却,抛给他一丝羞花闭月的浅笑。

    繁华不远。生命很短。他是绿荫,曾经覆盖过她青春的蓝天。而今,那一切在她心上飞掠而过,如过眼飞鸿般渺然。

    海读着她渐去渐远的窈窕背影,目光随着益愈强烈的阳光坚定起来。不管她现在如何执拗,他都要以坚毅的意志去续那未发的清音和未续的平仄。前世五百次的回首,才换得今世一次梦里的相视一笑!若今生她不能原谅他,他一定要祈求来生。来生,他一定用最纯最真的笑颜迎她,使她不再叹息。不再错过她的翩影如鸿,否则,他不会原谅自己。

    阳光的影子有些迷乱。风云际会。云彩在天上悠然飘飞,云影下的天地是这么宽。只是,没有她喘一口气的空间。

    从海这里拿到的一万块加上还完贷款所剩的房子钱,芳菲于当天下午,一共在黑衣男人那里买到了五百克白粉。

    晚霞掠过树梢,侵入小楼,把疲惫不堪的芳菲的脸映成了绯红色。被千头万绪缠绕着的她在霞光的爱抚里依旧美丽如花。过去像伤感的音乐,在芳菲的心上葳蕤盛开。她已不再奢望其它,她要为责任改变生活。勇敢地赌一赌,爱拼才会赢。

    夜幕在天地间拉下千万条遮掩沧桑的帘幕。街灯烟花般璀璨,几乎燃烧尽了轻笼着城市的月华。

    在一个灯火朦胧的咖啡厅里,黑衣人凑近芳菲的耳朵,向她密授了携带毒品出关的诀窍。

    这芳菲犹豫着说:不失为一个万无一失的好方法。她说着,眉蹙得很紧。片刻后舒展了,没有办法!思慕着胜利后的辉煌,她用手撩了撩散在脸上的头发,从微微上撩的嘴角里,流露出发自心底的笑意。

    喝杯咖啡吧,算我为你饯行,预祝芳菲小姐马到成功,旗开得胜。黑衣人向着她,殷勤举杯。

    成败在此一举。她举杯,轻啜,咖啡似乎有些微妙的苦。但她不怕。这些年伺侯病中的丈夫,照顾年幼的女儿和年老体弱的婆母,她已倍偿辛苦。她皱眉,一口气喝下那杯浓浓的苦咖啡。移目窗外,街上是沐浴着灯火的花红柳绿和擦肩接踵的红香绿玉。穿着街灯的树叶,在风来尘往里跳着美丽的健身舞。

    很久以来,她没有时间用心去领悟去阅读这被华灯的风华装扮得千姿百态的夜语。她的生活是一场被艰辛困苦拉长了的马拉松。

    这份清雅,消闲,是一个远离她生活的奢侈魔幻。辉映着老家平房里的婆母的白发,和两岁女儿红彤彤的脸。

    回到家里,懒得开灯。房顶上的枝形吊灯在屋里别具一格地沉默着。她无语,把软绵绵的自己搁置在家的温馨中。明天,她就要风雨兼程。

    生活是戏,她不要做一个演技拙劣,总是被观众轻蔑的戏子。说,唱,念,打,她都要倾情演绎。檀板高歌,温婉清丽。轻移莲步,水袖飘舞。粉面生霞目横水,软语轻唱消春愁。她不要青春像林中雾霭,太阳尚未中天,已经如风过林梢,了无痕迹。

    窗外,风轻柔得如同女子的呼吸般吹过。室内,是繁盛的落寞。

    她闭目,感受黑暗,似在等待一束斑斓陆离的光,把这乱萤飞渡的黑夜定格成永远的光明。

    艳阳高照,纹风不兴。出租车利箭般穿越胡同,在灰色的马路上刮起一阵红色的旋风。

    机场外围。人群熙熙攘攘。

    空中,几缕拉长了身子的白云,似仙子窈窕的身躯,在银河的烟涛苍茫里,在月广寒宫的桂树下,织锦为裙,挽秀成髻,折叶为舟。

    芳菲从车上走下,提着行李,往检查关口走去的身影仪态万方。

    这是一个极为严密的检查关口。尽管她知道,她的孤注一掷会万无一失,但还是,不由自主的紧张。

    还没到登机时间,机场的浮华里反复氤氲着那个叫海的男子的脸。

    他像一个烟雨杏花里斜斜走过石桥的男子。给她的是淡定的暖意。这种暖意甚好,也曾覆盖过她青春的天空。但已经被另一种伤害涂改得不能融化人,不能让人难以自持。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于君绝。”这是诗经里老死的句子,是一片亦崖亦火的不灭风景。谁若陷进去,不是沦陷,就是灼伤。虽然它抑制不了后来者前赴后继。但它在芳菲的心里,只是一副沉重,衰败的让人望而生厌的风景。

    不再相信婚姻。婚姻里全是隐忍,委曲求全的现实女子。各个都揣有一本隐秘的血泪帐,独自在秘不示人的黑暗里盘点。她们因为现实,才会苟延残喘的爱着,痛着,湮灭真我,失去自己。

    诗经里的那些让多少后来者反复诉说的佳章,早已因年深久远失去了本来面目,被纷扰红尘强行剥脱了原质。却依然,有人为之疯,为之痴,为之痛心疾首地改变自己,为难自己。

    我已觉醒。我不要重蹈覆辙。芳菲这样告诉自己。她想她之所以铤而走险,大多是因为她已不相信诗经里的宏论。更不相信婚姻可以带给人幸福,但她绝对不相信宿命。对曲折经历的回味,好像默念了一个点制命穴的法则,轻轻一诵,深入浅出于体内的倔强便雄浑勃发。

    在思绪纷纭中,她听到了登机预告。倏然的紧张情绪,如万箭齐发般向心房疾矢。有一张诡异的面孔在她面前闪了闪,很快湮没于人群。她惶然一惊,又马上斥责自己神经过敏。

    要命!肚子忽然隐隐作痛。她咬牙,隐忍。忍过了这生死攸关,她将在碧落间鹏程万里。设若出错,黄泉是她的必经之路。女儿与老母亲将因她的失误被带入人间地狱。她注目擦肩而过的行人,女儿的笑脸及母亲的白发在她的眼前幻化成一片不灭的风景。这风景,坚定了她前行的步伐,一步,再一步。

    黄泉与碧落之间的行程,她忐忑。空气陡然凝重,耳边人群的喧闹声变成了无数只无头蜂的嘤嗡,震得她耳膜奇疼,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

    繁琐的手续终于检查完毕。行李也没有出任何问题。她往前迈步,感谢自己的智商。心狂跳不已。有人影在身边一晃,烟雾般疾逝。她的心又是一惊。思绪飘忽

    自幼,人们都说她聪明异常。在丈夫患病的日子里,人们都说她心强命不强。而她以她的善良淳朴在失去原质的婚姻中无怨无悔。现在,她祈祷已故的丈夫保佑,保佑他可怜的俏娇妻破茧成蝶,所向披靡。

    要炼就火眼金睛就不惧在八卦炉中锻烧。要取得真经就得闯盘丝洞走火焰山。风雨过后,就有晴天。她祈祷完毕,用这样的话来激励自己,融化结在心上的恐惧之冰。

    终于顺利地通过了关口,她对着噪杂驰骋的上空,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有一个老太太在一个妙龄女子的搀扶下走在她的前边。女子拉着老太太的手,说话的声音像一只欢唱的黄鹂。有一个穿运动服的年轻人带着耳机,提着皮箱和她擦肩而过,和所有的独行男子一样,没忘回过头来,深深地给她一个注目礼。

    见鬼!肚子痛得无以复加。她的脸惨白惨白的,像一棵风雨侵蚀后的海棠。冷汗淋漓,湿了内衣,湿了鬓发。倏忽,她向前走的身子抖动如秋风中的荒叶。有个穿紫红职业装的中年妇女从她身边夺路而过时,抛给她一个不满的眼神。她明白,她缓慢的步子阻碍了别人。

    求上帝拯救我。拯救我这个多灾多难的人于水深火热!她祈祷。强迫自己挺直腰,尽量把步子迈得如平时那般优雅,从容不迫。

    人们鱼贯而行,向飞机的入口井然有序的迈进。各个脸上流溢着希冀,甚至亢奋。似乎前面的路上有挥洒自如的崭新的诱惑。兴奋、新奇的因子氤氲在四周流动的空气里。

    芳菲往前走,痛苦搀加着寒意和惬意,如冥顽不化的敌人般轮番袭击着心头。步子越来越机械,周边的空气凝重得令她窒息。她的眼有些花,身边匆匆而过的人们的身子影影绰绰的,似是阴府的幽灵。

    前面的飞机入口处对她来说,是一个命运之门。走过去,那里有承载她们祖孙三代人幸福的天堂。否则,将集体下地狱。

    肚子更加疼痛难忍。肠子开始集体蠕动。感觉嘴里有咸咸的东西,舌尖已咬出血。向前走!不能回头!女儿的笑脸是招引她前行的灯塔。

    汗珠洒落在她走过的脚印上。一滴,两滴,三滴

    她继续前行,平静的眼神让人吃惊。世界上的一切在她眼里都形同于无,看不到任何痛苦,无助,迷惘,甚至媚俗,权威。

    一直以来,她都在用倔强撑着生活的担子,虽有凄风苦雨,却没有胆怯,没有悲伤。

    她一步步朝入口接近。期盼的目光,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孱弱身子。前行,义无反顾。以坚强的意志,去迎接那潜伏道班的狂风暴雨。

    哎哟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好像不太对劲儿吧!一年轻警察走过来说。虎目在剑眉下闪烁,整个人英姿飒飒,神采焕发。

    心倏然下沉。五百克海洛因,她的罪恶该入万劫不复的地狱。连袅绕在上空的音乐声也陡然失重。有几个人向她投来奇怪的一瞥,很快向前走去。

    我,很好。谢谢你,关心。芳菲一字一板地说,并竭力,向他挤出个醉倒众生的笑。额头上的汗流到嘴里,又苦又咸。鬓发已湿透。

    不!你一定有问题。

    噗嗵!芳菲手里的行李一松,掉在地上。

    警察用犀利的眼神扫了她一眼,殷勤地弯腰替她拿起行李,认真的说:

    这样的天气,你脸上哪来那么多汗!你病了吧?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请尽管吩咐。

    给我行李。芳菲说着就出其不意地伸手夺过行李,下意识的握紧。强打精神,指着入机口,严肃的说:谢谢你的好意。我就要登机了。说话间肚子痛得难忍,她的腿在黑色的裙子下抖了又抖。

    有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在一雍荣华贵的妇女的拉扯下,弯腰拣起他掉在地上的气球。女人一手拎包,弯腰拍拍小孩的屁股,催促说:快走,别误了这班机,否则就见不到你爸爸了。

    芳菲看着母子远去的背影,想起自己两岁的女儿,稍有不慎,母女将永远天各一方。心里一阵隐隐的伤,隐隐的痛,牙齿在咯咯作响。

    你真的有病。请别再坚持了。快把行李给我。警察说着就去拿她的行李。

    没,没事。我真的很好。她说着,拿紧行李,夺路而去,逃避恶魔般撒腿飞跑。撞到了几个人,她也顾不上说抱歉。

    神经病啊你!一个妖艳女子对着她的背影发出恨声,她撞掉了她拿在手里的冰淇淋,冰淇淋在地上摔得很碎。

    警察健步如飞,连连拨开众人,纵身追了过来。魁梧的身子横在芳菲面前,脸上的似笑非笑让人毛发倒竖:

    小姐,你真的很需要帮助!不要拿身体开玩笑了。我帮你提行李吧!

    请你别狗逮耗子——多管闲事!芳菲觉得她再也无法对他客气了,便厉声斥责,用的是怒斥在路上主动与她搭讪的无聊男子的语调:你还是忙你的去吧!我的钱比我的命更重要。我是穷人,买一张机票很不容易!有要紧的事,我不能再耽搁了。请你赶快走开!否则我不客气了!

    男警察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拿出一张警官证递到芳菲面前:

    小姐,请别担心这个!你还是赶快拐回去看病要紧。我可以帮你签到下一班飞机。

    这时,芳菲的肚子痛如万蛇齐噬。肠子似乎也咕咕叫着扭在一起。汗珠流水一样从面部淌下来。噗嗵!行李失重般从手里二次滑脱。她哎哟一声,捂着肚子弯下了腰。

    啊,你怎么了?警察惊诧地问,并随手搀住了她。

    痛,痛,肚子痛得,要命她断断续续地回答。汗水涌泉般流进嘴里,眼里。

    人们急匆匆地跨过他们的身边,登机迫在眉目,没有人愿意挤出时间向他们撒上一眼。

    快!我现在送你去看病。警察说着已经搀起了她。

    芳菲想她真的不能再撑了!这样即便到了飞机上,也会随时倒下的。她用凄惨的眸子看着警察,气息微弱的说:好吧,谢谢你。

    已经到我下班的时间了,来,我们走这边。这边人少,好快些去看病。警察说着,带着她从机场的侧门走了出去。

    外边的天很蓝。宛若蓝色的镜面。阳光似乎瞬间迷乱,撒在树影下的影子摇摇摆摆,支离破碎。有几只乌鸦盘旋着落在树枝上,张开喉咙叫了几声,拍着翅膀飞向远空。

    快,上车。来到一辆警车前,他扶着步履艰难的她上了车,在副驾上坐稳。

    惨烈的痛疼一阵紧似一阵,袭击着冷汗淋漓的芳菲。她抱腹歪倒在车坐上,发出痛苦不堪的呻吟。

    有几缕风,搅动着万里无云、沉寂已久的天空。掠过风华正茂的树梢,在大街上洒下一地碎而软的斑斓。

    警车疾风般在闹市区行驶。不时高鸣喇叭,红蓝灯急旋飞转。镶嵌在城市的高楼上的玻璃在阳光下闪闪灼灼。路边的广告牌里,画面光彩夺目,流金飞银。红男绿女的身影,蜿蜒在车水马龙中。款式新颖的服装,妖冶在飞掠而过的服装店橱窗里。

    芳菲坐在车上,冷汗湿衣。她的脑子里茫然一片,只听到呼呼的风声。抓着行李的手一刻也没有放松。如果身体允许,她宁可从车上跳下去。尽早离开警察,就会多一分胜算。机会只给那些飞速奔跑的人,绝不会等着一个反应迟钝的笨蛋。

    去我们辖区里的一家私人诊所吧,上大医院里手续繁多,只怕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那私人诊所的医疗水平很高。警察边开车边说。眼睛在她的身上和行李上睃来睃去。

    她觉得他的眼睛里有些不可捉摸的东西。她不由自主地把行李往身边拉了拉。她知道,这逃不过旁边那双犀利的眼睛。

    爸爸,老公,你们要保佑我!上帝,你总是大慈大悲的,你早已看到了我的万般无奈,艰难挣扎。求你保佑我顺利渡过此劫!她在难耐的疼痛中祈祷。走过去,前方,就是柳暗花明!

    警车在公路上飞驰如骛鹰。其它车辆统统退在它的后面。突然一个急转弯,拐弯处,几乎和一辆大卡车撞上。

    找死啊你!警察探头窗外骂了一声。转脸对蜷缩一团的芳菲说:坚持,医院马上就到。

    警车刚拐入一条梧桐茂密的大道,梧桐树上的鸣蝉便开始了喧哗连天的聒噪。

    就要到医院了。警察说,脸上的笑里含着些读不懂的东西。

    就要到医院了!窗外的风声呜呜,扰乱着神经。生死攸关!芳菲用手拂着胸口,心里恐慌万状,万忧纷扬。万一要用仪器检查,透视,那么,她所有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不仅倾家荡产,还要赔上性命。天!她不敢想下去。越不敢想就越觉得险象环生。冷汗湿透了绯红色的薄羊毛衫。车窗敞开着,风像被搅拌了万金油,吹在身上麻凉,蚀骨。几缕湿透的头发,爬虫般讨厌地紧贴在面颊上。

    胡同深处的小诊所里,窗明几静。斑驳的树影慵懒地卧在橱窗上,尘世的一切浮华与灾难,都惊扰不了它的安宁。一只大灰狗在海棠花的艳影里吐着舌头,尖腕的耳朵,和肥壮的身体,怎么看也像一只恶狼。有几只彩色的蝴蝶,在海棠花的周围翩跹起舞。

    从门外扑进来的阳光里激射着飞卷的尘挨微粒。芳菲面前的空气剑拔弩张。她万分紧张地用两眼的余光微觑正和医生说话的警察,于痛疼难忍中,心里波浪汹涌:如若遭遇不测,毒品带不出去,自己的贷款和房子钱都将血本无归。上断头台事小,年老的婆母将带两岁的女儿流浪街头。

    坚韧是征服厄难的匕首,狠狠地划下去,一直划到残梦惊醒的岁月深处。划开无数的血肉碎片,飞舞,化作落英满地。

    绝望,痛疼,更迭,交织,无法收拾。

    胃痛不痛?面色淡黄,短眉窄眼的医生问。他眼里射出的灼灼精光像刺向她心房的细碎玻璃,使她不由自主的五内生寒。

    不胃不痛。她言不由衷。从吞下那东西起,胃难受得无以言状。

    她觉得医生看着她的眼光好奇怪,心跳如擂鼓。

    出乎意料,医生没有让她做机械检查。只说她吃了不好的东西,或夜里睡觉没盖好被子。依她的要求给她开了“止痛药”最后,还给她注射了一支针剂。

    警察的电话响得惊天动地。他到外面接了电话回来,告诉芳菲:

    局里有任务,我得马上走。忙完就来看你,还有签机票的事。他迈出门槛儿时又回过头来对医生说:这是我的亲戚,请好好照顾。

    看着警车在她眼里化为一缕白色烟雾,芳菲绷紧的神经倏然舒缓,像张满的弓突然放松。心有余悸的拂了拂胸口,有劫后余生的感激。好人的关怀,此刻才让她感到温馨。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在惨白的脸上一闪即逝。她立刻被巨痛折磨得呲牙咧嘴,面目扭曲。

    快吃药。医生把药和茶递给她,催促。

    她吃了药,下意识地把手停在胸口。突然,整个胸腔都翻肠绞肚般地蠕动起来。胃里有黏液向上部反射。恶心得不能自抑,呕吐的感觉是那样强烈。尽管她双手按着胃部,拼命压抑,头一低,便哗哗哗的吐了一地。一些小小的密封好的装满白粉的塑料袋子,赫然混迹于吐出的污秽中间

    别千万别扔掉这些东西也别告诉任何人她气息奄奄地对着医生说,并指着浸泡在污秽里的小塑料袋子。说完这些话,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颓然倒地

    曾经的梦幻是一场春季的梨花雨,风吹梦破烟雨散,空落一地伤悲的花瓣。

    医生把一些自鸣得意的笑,洒在她面前的污秽上。用轻蔑的眼光斜视着倒在地上的芳菲,拿出了手机

    警车已经驶入一条通往市郊的小路。车后面尘土飞扬。惊散了几只在路边摇头晃脑的鸭子。有几声狗吠在不远处的院落里此起彼伏。路左边是一片丛林,一群白色的羔羊在林中长吟短唱。西斜的阳光把右边的一个朱漆大门照得泛着血色的光。警车在这个泛着血光的朱漆大门前停了下来。警察把车驶入院内,利索地解开警服上的钮扣,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手机骤响,话筒里传来医生的声音:

    报告老三,一切顺利。货物果真一次带出,全在身上,分别装在卫生巾和胃里。现在怎么办?

    哈哈!老板果真神机妙算。警察说着,露出一个奸诈的笑:等我报告老板后再说。你先看好货。接着,他拨了一个电话号码:

    嗨!你好老板。一切顺利。货物已全部成功收回。我看这是个挺上眼的主儿,毁掉可惜。怎么办?

    你小子倒会怜香惜玉!电话里一个阴沉沉的声音说:这样吧!你哥们儿先偿偿鲜。然后,送泰国。老二新开的那个酒吧,很需要女侍应生。通知老六,继续在夜总会物色那些想快速发财的对象。男女都行。

    有燕子在头顶飞来飞去。有一片树叶落在警察的身上。风掀起他头顶的头发又很快覆盖下来。警察的脸色在墙角的阴影略呈灰暗,他说话的语调有些卑微:

    还有一件事,要和老板商量。

    说!什么事?

    在取货的前一天晚上往咖啡里放药的方法,以我看欠妥。药发的时间太难掌握。像今天,差一点儿就过了海关。她万一过去,我们的计划就全盘皆输了!

    依你看,应该怎么办?对方的话声依旧阴沉。

    不如那样,警察说:我们发展一个送牛奶的人,与老六配合。如果在对方早上喝的牛奶里放药,就万无一失了。听老六说,刚盯上的那个人,早上就喜欢喝牛奶。另外,还得把剂量加大一些。像今天,真的很玄!

    黑暗,似乎把时间定格到了永恒。风,追着云去了。夜色像睿智的老人般缄默不语。于是,街上的梧桐便蕴着寂寞,束手无策。

    芳菲醒来时,发现躺在一个堆放杂物的黑乎乎的屋子里。她用手摸摸内裤,放白粉的卫生巾已无影无踪。想起她已血本无归,救命钱打了水漂,真像刚从一场噩梦中苏醒。她竭力压抑着阵发性的呜咽,抽搐。难道就此被毙?不!

    风已睡,花早眠,四处充溢的酶味噎得她分秒如年。门口的破桌上点着一根蜡烛。烛影轻摇,充满了病态的憔悴不堪。  芳菲知道,她目前正陷入一个组织严密的犯罪集团的掌握和控管,而今死路难测,生路黯淡。又想起平房里望眼欲穿的婆母,她不由悲从中来,泪珠无声滑破朱颜。

    有一个蓄长发的男人正在那里打电话,并没有注意到她已醒来。他逶迤在地上的身影映现在芳菲的视线里,长长的,粗粗的,活似一尊幽灵。他说:

    死猪一样躺着呢。不骗你,还没醒。脏兮兮的,没兴趣玩儿。好了,等下再说。我出去上个厕所。门吱呀一声响,黑影一闪身走了出去。

    上帝啊!她一转身,眼泪汹涌而出。我要走出去!她对自己说。挣扎着起身,头一晕,又颓然倒地。浑身的骨头散架般酥软,困疼。

    她也不顾避开地上的灰污,艰难匍匐着去拿桌子上的手机。生死已置之度外,置之死地,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打海的电话不通,无奈她又打了110

    放下电话躺回原处,她不知道到底有多大的获救机率。她连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都说不清,但公安局的卫星定位系统会锁定方位。

    哇呜——不只何处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连空气都在瞬间惊失了魂魄。树影突然在窗棂上拼命摇动,黑黢黢的像无数猫妖在图腾。这废旧的建筑物孤零零的背弃世界独立在天地间的一隅,似是掩埋灵魂的一座墓穴。

    芳菲毛骨悚然地闭着眼。脑子里一成不变地恣肆盘亘的,是极力压下又顽固拥挤而至的恐惧。饮得尽春天里的疾风暴雨,饮不尽心中那千万缕莫明的痛楚获救是死路,不获救,也许还要踏进雷区。她时而为拨出的电话庆幸,时而为刚才鲁莽的电话而后悔莫及。她的思绪沉浸于暗夜,黑暗漫无边际

    她与海十指相扣于烟水彼岸。深情绻绻,忘乎所以。恩爱甜蜜得让世界只羡鸳鸯不羡仙。八面,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在身边缠绕;上空,王家的飞燕,谢家的麻雀在头顶盘旋;身旁,流动的空气里盛满了太多的欲说还休;悄不做声的潺潺流水,流淌着数不胜数的人世恩怨。直到春光老尽,风剪残柳,落叶飘故园而铭刻在心里的诺言也慢慢老去,被夹着尘嚣的风吹散在云烟里。

    今世的烟云遮眼,来世,他是否还记得曾经的诺言?

    一切都在永恒的誓言里,做了千番的沉浮,蜕变。

    永恒只是幻想。谁都抹不煞现实的冷酷,炎凉。永恒的,只是时间给的伤。

    画堂上香酩依旧,春光里物是人非。

    月光下风馨花好,岁月里旧情难追。

    迷梦里缠绵悱恻,现实里思量低徊。

    臆想里桃夭杏妩,风尘里千转百回。

    此恨,无关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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