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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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记:怕西风,晚来吹上广寒宫。玉台不放香奁梦,正要情浓。此时心造物同,听甚霓裳弄。酒后黄鹤送。山翁醉我,我醉山翁。——元贯云石殿前欢

    001

    新制的寒衣,我没有换上,身上穿的,还是那件青灰的长衫,虽然在清镜河里已经被洗得发白,却依然是我的珍爱。琴弦断了一根,却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人续上,红桐镂制的花纹,渐渐歇满尘埃。

    推开小窗,看见妆虹纤细的影子在庭院里静静驻立,不觉怜悯,却又心生厌恶。母亲扶着长梯数落着她,隐约可以看见她清晰的眉,在红霞里揉成一团。

    我知,母亲打一开始就反对这庄婚事。我执意,甚至有些发狂地把这样一位红颜花魁娶进了家门,一尺多高的门槛,妆虹的轿子在上面艰难地颠过,停轿时,她竟滚出了轿门,头上的凤冠珠佩碎了一地。

    “我说了罢,这女子就是不祥之兆。”母亲顿了顿足,留下端着媳茶在风中瑟瑟发抖的新娘。

    我知道,那夜的新衣太薄,我知道,晨风夜露在她的眼泪中都已干涸掉,我亦知道,妆虹的委屈比平常新妇多太多。然,我无语,只是寄情于画轩中,足月未出。

    新房成空房。我看见昔时媚眼飞舞的女子变得低眉顺目,她用目光告诉我,张家的门槛再高,家规再森严,却比青楼红宇好。

    “你不问我为什么娶你?天下女子何其多,我却偏偏看中你?”我逼视她。

    妆虹低声答:“因为你想救赎我,没有一个女子会想被人践踏于红尘里。”她的回答很得体,但我却清楚地看见了她眼底的伤。

    从一个火坑跳进一座寒谷,怎能说是救赎?

    我穿过庭院时,假装没看见她,她看见我的身影,突然缩了缩手,把手腕间的袖子用力往下拉,妄图遮饰被针尖刺下的红斑。

    “琴弦,是你换上的?”我不动声色地问。

    “是梅香换上的。”迎上她双眼的惶恐,她退了一步,硬生生地拉出一个丫环的小名。

    天下如此灵雅的女子不多,却不该出生在青楼。要说红尘,要说命,都不为过。妆虹,是这里唯一一个能够在换好琴弦的同时调好音位的女子,亦是唯一一个连缝件新衣也会弄得满手伤痕的女子。

    不管她过去过往如何娇媚,不过是个命落尘屑的苦命人儿。

    我从衣袖里拿出一方小锦盒,置于她的掌心。我看见了她眼中的泪,清澈如碧潭。“这里边放着金色的流沙,送给你。”转身离开,却听见她饮泣的声音。这是我赠予她的,唯一的礼物。

    002

    我时常梦见别的女子,如画的红颜,在飘渺的水雾里似笑非笑,她不语,不笑,只是切切地望着我,细若芙蓉的肌肤在白衫下隐现,乌亮如云的发,在水气里晕开了,飘散了,零乱了。

    我追逐着女子的容颜,直到汗湿锦被。

    醒来,听见院子里有风声,呜咽着,从帘前疾驰而过。铁锹掘土的声音。妆虹在桐树下,认真的掘了两尺余,终于擦了擦汗,放下我送给她的锦盒。仔细地一番掩埋与修饰,直到看不出曾经动土的痕迹。

    她拭着额上细细的汗水,咬着唇憨笑。这是自她进门以来,我第一次看见她笑,纯净得像一面宁静的湖水。

    “妆虹,小贱人,昨天的洗脚水怎么还不倒掉?”母亲的声音击碎了初晨的静谧。

    妆虹慌乱地应了两声,提着裙衫飞跑着进了内堂,旋又端着水盆穿过回廊,每一个细节都显得拙劣异常。丫环们在庭院里掩口私语,也无心帮忙。妆虹连人带盆跌了出去,水洒了一地,换来的只有嘲笑。

    “小贱人,去男人面前卖笑你就会,要你做点事就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母亲的声音在空气中暴裂开来,在半透明的空气里来回震荡。

    “真不知清风娶谁不好,居然娶了你这种赔钱货。”母亲的声音提高了些,我知道这句话是想说给我听的,类似这样的话,她已说过不下十次。

    我推门出去,握住妆虹冰凉的手,她有些发抖,却依旧仰起脸向我笑。她说:“谢谢相公。”

    我侧过脸,不看她,亦无力回话。半晌,我只憋出一句话:“以后这些事情,叫下人做就好。”她似还要说什么,我却施然离去,只给她一个背影。

    我记得当天的婚宴,并没有太多人来,因为邯郸城里凡是有头脸的公子,莫不做过妆虹的恩客,大家不见面,是为了顾全一个面子,母亲不让妆虹露脸,亦是为了张家的颜面。

    我不近女色,自小就是如此。从懂事起,就连母亲的面也不想见到。城里的人都道我有怪病,我却执意娶下了青玉楼的花魁。

    我依然可以梦见那个女子,远离尘嚣的容颜,以及眼眸里闪烁的流光。她引着长袖在白色的迷雾里飘悠,她的步子起起落落,像一出清丽的戏舞。我追寻着她身上迷迭的香郁,直至梦醒。

    梦醒。

    听到陌生的嘤咛,听到柔软地吸呼,听见要说的话变成了两个声音。

    “相公,昨天妾身只是想为你盖被”妆虹把脸轻轻地放在我的怀里,我惊怵而起,翻滚着掉下床来。

    “相公,相公”她衣裳不整,小片的碎布从雪白的肌肤上零落。也只是追到门口,也只得黯然退下。

    我扶着桐树呕吐,胃里的酸味在空气里搅拌到浑浊,我稍一抬头,就看见了满树桐花。

    003

    我见过狐狸,白色的,像猫一样的步子,双耳亦是短短。它看到我,并不害怕,一双眼盛着绿光,盈盈地,似要化作春雨落下。

    我笑着,用石子砸它,它一闪而过,窜上回廊,冷不防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没有流血,亦不觉得疼痛,却不知不觉地晕过去。在眩晕里,看见穿白衣的小姑娘站在雪白的桐花下向我抿嘴笑。

    从此,我再不碰女人。

    我抚摸着那夜妆虹吻过的地方,与那狐狸咬过的痕迹重叠着,露出奇怪的色彩。

    妆虹来敲我的窗,我站起来把她缝的衣,她插的花,她沏的茶全数扔了出去。茶杯撞在妆虹清秀的额角,鲜血倾泻而下。她跌坐在桐树下,昏蹶于如雪的花瓣中。

    母亲的手杖重重地抽打在我的背脊上,一下比一下重,她骂我:“畜牲,青楼女子也是你选的,你这样来折磨人家,何苦来?她是你的妻”

    我觉得背上一阵火辣,整个人失去了知觉,仿佛有人轻轻地呼唤,轻轻地舔舐背上的伤口。我睁眼,看见梦里的女子,在窗前向我微微招手,笑着说:“清风哥哥,我们又见面了,你可还记得我?”

    妆虹在我身边为我擦着身子,含着泪,似乎什么都没看见。

    “清风哥哥,我来接你了。”白衣女子露出两颗小虎牙,莞尔一笑,推开了窗。

    我痴痴地跟着,也不接话,默然地牵住了她柔软的小手。

    “跟我来,不要回头。”她在我的耳际吻了一下,恍如隔世的感觉窜上心头,顿时热辣一片,先前的凄楚与反感,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相公,相公,你醒醒,你醒醒,相公,我是妆虹啊,你睁眼看看我啊。”身后的妆虹忽然恸哭起来。我听话地没有回头,只直直地盯着白衣女子的发髻,感觉眼眶里凉凉的液体落在手背上,撕心裂肺地痛。

    “清风我已经有了张家的骨肉,你睁开眼啊。”妆虹的声音在空气里消散了,待我回头,来路已成了一块峭壁,直削入云。一些从未见过的亭台楼阁突兀眼前,和着袭卷而来的白色花瓣,刺痛了我的眼睛。

    “妆虹。”我狠狠地心痛。

    “我不是妆虹,我叫太宁。”白衣女子紧紧地握着我的双手,目光似水般温柔。

    “这是哪里?”我心下茫然。

    “是仙境。”她笑。是我熟识的笑容,每夜每夜在梦里追逐到疲倦的人儿,再也不必去追寻。美人在怀,足以相慰。原来相思就这样莫名地守候了十几载,原来我真的没有理由去娶那个唤作妆虹的烟花女子

    004

    太宁的小乡,叫清镜乡,红楼玉宇间穿梭着红红绿绿的霓裳,飞舞的笑脸,几乎把四季溶化。

    “清镜乡有开不尽的桐花。”太宁走出两步,在朗朗艳阳下宁神看我“花之将开,却与零落不远,然生生息息,全无后悔。”她向我伸出手,香馨的手指,在我脸上滑过,我按住,她的手指,顺势停在了我的指间。

    “太宁,不知为什么,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梦见过你”我木然地笑。

    “因为我每天都去看你,夜夜不息。”她的脸突然红了。

    “太宁,也许我真该相信什么叫缘”我喃喃地把她纤细的身子揽进怀里。零星的环佩在我胸前荡了荡,太宁的容颜在阳光下变得桃红,如新铺上的一层粉。

    清镜乡为我们举办了最隆重的婚礼,观礼的人几乎是空巷而出。我们的新房被安置在北首的庄周阁,红妆换上,喜烛流光。我低头看太宁,她只是抿着唇笑,娇憨可人。

    庄周阁共三层,只有最上面一层是书阁,凌乱地堆放着一些道家的典籍,与庄周二字相谐生辉。阁楼四面轩窗,清雅别致。

    婚期却选在白天。层层叠叠的人簇拥在新房周围,紫色的烟花在清朗的天空肆意奔放。长须的长老拿着拂尘在台阶上祷告,白衣长须在风中飘然舞动,神圣而优美。

    太宁笑着说:“长老总是小题大做,他在为你施法呢?这样一来,你就永世也不会离开我了。”

    我笑了笑,看见她灵动的眸子,突然觉得心里一寒,说不出为什么,却开始隐隐地觉得跟她来清镜乡有点不妥,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我感到我的笑容尽数凝结在脸上,见她欣喜的样子,却不忍败兴。

    清镜乡的夜,一样有圆月,一样有轻风。

    我对着月光,无来由地叹息。

    “妆虹一定还在张家忙碌吧?”太宁突然说。

    “妆虹?是谁?也是清镜乡的人吗?”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妻,一脸迷惘。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人。”她喟叹着,撇开了话题。

    整个夜晚,我都在想妆虹是谁,是男是女,是人是仙,甚至还在想我跟太宁的婚礼,似乎是漏请了这位所谓的故人。

    半夜,失去了太宁的所在,寻遍了整个园子,却一无所踪。可是到了第二天,太宁却好好的蜷在床边,拥被而眠,似从未离开。我想问起,又隐隐地说服自己:“或许太宁只是午夜梦醒,也许只是出去小走”

    太宁倚在我怀里,央我为她梳理长发。乌黑的发,从镜子时流泻而下,清澈的光反射进我的眼眶,我突然觉得一阵刺痛,桃木梳生硬地撞在地上,弹跳了几下,陷入死寂。

    “我昨夜出门更衣,回来却不见了相公,你几时回来的。”她仰起头来问我。

    她的询问居然令我找不出话来回答,连搪塞的话也找不出一句。只得怜爱的抚着她的长发。低声说:“没什么,只是在花园迷了路。”

    是日,太宁乖巧地牵着我的手去看望白须的长老。长老的神色淡漠,话语不多,只是半闭着眼,告诉我不要在庄周阁上乱开窗,特别是北面那扇。

    005

    夜里,太宁依然会消失,只是每夜梦醒,又能看见她酣睡在小床上。帘子的朝霞中显出清幽,却在我心目中多了几分诡谲。我摇醒太宁,问她:“太宁,这几日我只觉得心口太闷,想去阁楼上透透气。”

    太宁揉着眼,一脸疲倦地说:“你看归看,千万别开北面的窗,庄周阁的陈书亭有四窗,南可看千里光景,西可看阴间地狱,东可看天界仙境北,北”她没说完,又睡了。

    不明白太宁为什么会选择在白天安睡,因为不明白,所以耿耿于怀,夜不敢寐,有时亲眼看见太宁半夜披衣出去,却不敢相随。迷朦之间,只觉得自己的生活不应是这样。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看着太宁天真的笑容,心底愈加不肯定。终于开始夜夜尾随她,想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可到了第二天,自己却什么也记不起来。

    只是突然间就记起了妆虹这个名字,像平白冒出来的魅影。半夜里,我放弃了跟随太宁,独自坐在窗前发呆。

    我听见窗外有人悲呼:“放我回去,你们这群妖,放我回去”声音被夜色吞没。七零八落的人影,负蠕动的麻袋在夜色里潜行。

    我冲到门口,拉开门。太宁微笑着站在门前,双手搓着裙带,问我:“相公去哪里?”

    我摇头,复又回到房里,但是心里的忐忑,冲进了脑海。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看见狐狸的事,摸一摸脖子,青色的痕还在,看看太宁的眼,跟那时的狐并无两样。

    我的心掉下了深渊,却无人救赎。

    阁楼上的风景,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片荒冢,各色的狐狸模样的动物,在其间来回地窜,发出各种各样的嚎叫,把引来的男子带进冢里。

    我鼓起勇气,推开了北面的窗。不是荒冢,是人间。

    窗口正对着一座大宅,如此熟悉,却又无从记起。素面朝天的妇人对着镜子画着浓艳的妆,胭脂盖住了脸上的菜色。有老妇人拄着拐杖在她身后大声叫喊。

    “妆虹,别去了,请再多的大夫,清风也不会醒来的,已经十年了,你就死心吧。”

    妆虹,两个字,像一股跳动的脉,冲刺了我的心脏。我觉得手脚冰凉无力,如同死尸。

    颤抖地端起茶水,却泼了自己一身。暗黄的茶水,在青衫上干涸,变成浅浅的潮痕。

    叫妆虹的妇人在空荡的大宅前拉客,有人把唾沫吐在她脸上,有人把一串钱折散了扔在她面前的地上,有人把她推倒在地,有人踩住了她捡钱的手

    差役骂骂咧咧地走来,带着杏黄的封条,贴在大门上。十岁的孩子被扔了出来,有着清澈眼眸的孩子大声地叫着母亲的名字。

    “那男人没有用了,你们早点把他活埋了吧。”差役冷冷地丢下几个字。

    “不得好死啊,你们”老妇人的哭喊声在秋风里沉没。艳妆的妇人没有哭,她在风中笑得跟一朵近夏的桃花。可是,红颜,枯萎了。

    006

    我认识妆虹,她是我的妻,亦是我的痛。

    我真真切切地爱着她,才为她赎身,才娶她进门。事到如今,我抛弃她,她却仍不放弃这个名份。

    她为了让这个叫张清风的男人重操旧业,但是容颜不再,他仍如同死尸。

    张清风欠妆虹太多。我本该穿上她制的衣,就算一只袖子长一只袖子短;我本该与她出双入对,就算她曾经在风尘里打滚;我本该叫她一声妻,就算她从不敢奢望我的垂怜。

    我忘了她。

    “有一种动物,叫做莫,它们以偷食梦馋为生,它们喜欢美好的人与事,是一群像狐狸一样的小动物。”太宁静静地看着我。

    我不语,她亦不语。

    并肩走了两步,她终于落下泪来。

    “十五年,多么不易。我却得不到你。”太宁的泪水掉在纷飞的花瓣上,铮然作响。

    “我记起来了,妆虹,妆虹,她是我的妻。”我叹息。

    太宁的泪纷乱如雨,最后滂沱不止。

    庄周阁,清镜乡,原本是子虚乌有。面前只是一条清可见底的小河,小河有它的名字,清镜河。很早以前就听说,河里住着妖,她们喜欢住进人们的梦里,并把梦吃掉。

    我的梦里本该有那个百媚千娇的影。

    张家的大门尘封已久。封条已在风雨艳阳中变成蜡黄。我推开门,举步进去。只听见穿堂的风声。

    “妆虹,我来见你来了。”我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只觉得泪水再也流不下。

    庭院里的风沙被掀开了,露出破旧的锦盒。

    打开锦盒看见金色的流沙与白色的骨灰混在一起,随风飞扬。飞进眼里,我才知道如何哭泣。

    有老妇牵着孙儿从门外经过,孩子抬起脸问她:“奶奶,爹爹还回不回来?”

    老妇仿佛没听到,只是自言自语地说:“今天的风好大,咳咳,得回去赶制秋衣了。”背影佝偻,脚步虚浮。

    一张纸片从锦盒里飞出来,落在地上。被泪水化开的几个字:期与白首,天荒地老。

    白色的狐狸在庭院里走动,与风声为伴。人们知道,它叫莫,但我叫它太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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