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之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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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么一个遥远的国度,四季白雪皑皑,人们勤劳地为生存而生存着;在那么一片被净化的尘世间,连死亡也变得碌碌而沉寂,但纯洁的爱情沁入心扉,凉爽却不寒涔,清新却不惊蛰,超越了浮世一切繁华,升华为另一味深犀的人生哲理;在那么一种童话般的氛围下,小桥流水式地演绎着潺潺的舞台人生,不惊涛拍岸,却滴水穿石——那就是雪国。

    川端的小说主人翁从来都是美丽的女子,温文尔雅般的余情美,像有着“优美而又近乎悲戚”的嗓音的叶子和有着红润色泽的美丽动人的驹子,整个雪国,叶子的声音和驹子的体态贯穿始终,让我想起了俞平伯点评林薛两人的那段话“或许曹雪芹根本就没打算让谁当主角,而只是分割了一位完美的梦中情人罢了,让林黛玉拥有了高洁的气质,却赋予了薛宝钗稳重的处世。”或许在这里,川端也没有刻意让谁成为主角吧,不然谁更美一些呢?叶子的声音还是驹子的体态?连岛村自己也不清楚吧。一开始,川端介绍的不是驹子,而是拥有“美丽而又近乎悲戚”嗓音的叶子,在白茫茫的夜空下,在寂寞难耐的车厢里,叶子“那响亮的声音久久地在雪夜里回荡”这声音引发了岛村心里最温柔的那根弦,使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远方的驹子,那个凭着指头的感触让岛村记住的女子。但“当他无意识地用这个手指在窗玻璃上划道时,不知怎的,上面竟清晰地映出一只女人的眼睛映在玻璃窗上的是对座那个女人的形象。”在这里,第一次,叶子的形象和驹子叠印了。

    如果说岛村记住了纯洁而美丽的驹子是凭着指头的感触,在她还没当上艺妓之前,那么岛村真正爱恋上这个女孩,却是在她当上艺妓之后,两年之后的春天。春天是一个美丽的季节,在这个季节里,大地复苏,旭日东升,冰的天雪的地,都渐渐融化了,岛村和驹子的感情也在这个季节里融化了,冉冉生辉,显得格外晴朗。驹子还是那么害羞,镜子里现出通红的脸颊,一种无法形容的纯洁的美牵引着每一根岛村的神经,使他不自禁地怜悯着驹子,女人因为感动而爱上男人,男人则因为怜悯而产生保护欲,为什么东京爱情故事最后,最相知相爱的两个人还是无法走在一起,或许对于男人而言,保护欲比红颜知己显得更有分量。或许保护欲就意味着占有欲,占有就意味着归属吧,一种知天命而为的归属感!于是岛村和驹子相爱了。

    但是每一段爱情总是有一方是主动的,感情的付出永远不会是完全的对等,总会有那么一点点量上的区别,由于双方的包容和磨合,才不至于显得很突兀。在这段爱情里,驹子无怨无悔的付出,完全征服了岛村,岛村愉快地投身到驹子那炽热的情感激流之中,凭任它漂浮、冲激。然而隔膜总是存在的。在伤感离别的送别里,唐突的叶子闯进了岛村的视野,再一次拷问着岛村的灵魂:行男将死了,但驹子坚决不去见他!?驹子“闭上眼睛,脸色刷地变白了”但她依然摇头!最初驹子是因为行男才去当艺妓的,但现在行男快死了,驹子仍然不愿去见他,岛村无从理解。或许人总是在变吧,尤其是女人。那份最纯最初的爱怜随着时间的流逝,留在了那个别离伤感的车站。该忘了总会忘了,该断的总要断的。驹子和行男之间微妙的情感因为岛村和叶子的出现而发生了质变,但是川端似乎认为这个不是重点,一直到作品最后,川端也没有交代清楚叶子、行男和驹子之间的关系。但那已经够了,相识容易相知难,维护一段毫无保障的感情更难,更何况存在叶子和岛村这样大的变数,在那个仍需要为生存而奔波的年代。

    驹子踉踉跄跄的步伐,苍白的脸颊伴着叶子近乎悲戚的优美声音,仿佛某座雪山的回音,纠缠着岛村“难道凡是充满诚挚的爱情的行为,迟早都会鞭挞人的吗?”对于岛村,驹子和叶子的形象第二次叠印了,那种介于梦幻同现实之间的另一种颜色,驹子“好象一个在荒村的水果店里的奇怪的水果,独自被遗弃在煤烟熏黑了的玻璃箱内似的。”最后,岛村决定相信驹子,相信生活是艰难的,相信爱情是美好的。人生中的许多事,都是可以自己决定的,连爱情、喜好也如此,当你决定喜欢一本书,一个人时,你就喜欢了。而岛村应该是喜欢驹子吧,但他更倾向于喜欢爱情!

    于是,过了赶鸟节,岛村迫不及待地赶来见驹子,小别胜新婚,岛村闭上眼睛,第一次直接感受到自己的存在“随着驹子的激烈呼吸,所谓现实的东西传了过来。”尔后,叶子的声音似乎比车轮声留下了更长的余韵“这是荡漾着纯洁爱情的回声。”那似乎是一种令人依恋的悔恨,也像是一颗只顾安然等待着复仇的心。

    然而,爱情并不能充实一切,尽管驹子是爱他的。但他仍清晰地感到一种刺骨的空虚感,一种欲望的无限期扩大感。于是他仍然漂泊,为了找寻心中的梦境。自古,从夸父追日、精卫填海开始,找寻才是最终的目的,为了寻找他们才不得不漂泊,我们管这样的生活叫做“追求”但他们寻找到了吗?旺角卡门里的刘德华最终找到了那个玻璃杯,但已经碎得四分五裂了;青光乍泄里那个谁都没见过的大瀑布,可以想象,有朝一日,张国荣和梁朝伟即使找到了,也不会就此罢休,停驻于此。因此,再红润的肌肤和再优美的声音也无法牵伴住岛村寻找的脚步,岛村最终还是要离开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那是一种虚幻的魅力,如同一个梦境。

    因此,驹子的爱情如同一种美的徒劳,岛村可怜驹子,也可怜自己,他同时也清楚地感到自己被叶子这个女子所吸引了。第三次,驹子的形象和叶子叠印了。既然注定了漂泊,离别是必然的,依依不舍是必然的,依依不舍驹子炽热的情感,那飘动着的长衬衣的色彩透过厚厚的玻璃窗,沁入岛村冻僵了的眼颊,也沁入岛村孤独的心。“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岛村感到离别已迫近,在蚕房被燃烧殆尽之际。叶子的形象和驹子完全重合了,叶子“像玩偶似的毫无反抗,由于失去生命而显得自由。”“她内在的生命在变动,变成另一种东西。”驹子尖叫一声“拖着艺妓那长长的衣服下摆,在被水冲过的瓦砾堆上,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把叶子抱回来。”“仿佛抱着自己的牺牲和罪孽一样。”

    叶子是驹子的牺牲和罪孽?大概吧。驹子对叶子究竟是何种感情呢?驹子不愿意在岛村面前说起叶子,是因为行男?还是因为在叶子身上看到了那个已逝的自己?那份单纯的善良和执着的认真?那么叶子呢?她应该是恨驹子的吧,因为她的狠心?还是因为她的移情别恋?都有吧。但是叶子最后还是理解了驹子,理解了那么一种生活状态,它是女子竭力争取生存的象征。那份复杂的感情啊!叶子于是拜托岛村一定要好好地待驹子。似乎总是在不经意中,我们如此这般地矛盾着。叶子好象就是未当艺妓前的驹子,驹子或许会是几年之后的叶子吧,如果叶子没有死去。

    如果叶子没有死去,雪国大概没法结尾了吧。那一幅幅远山背景的淡彩画永远只属于那个叫做雪国的小镇,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镇,弥漫着浓浓的古色古香,勤劳善良的人们在这里时代相袭:理解着前辈人对生活的理解,继承着前辈人对命运的继承,而我们——以一个现代人的眼光看待这一切时,仿佛是在窥视世世代代被埋没在雪里的忧郁人家,漫不经心的,却成为一种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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