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正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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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夭，提笔就想你。想你站在村口一张低眉素淡的脸，眼泪就要夺眶。你抱着幼小的孩子，我又爱又恨，没有言语，站在你面前，束手无策。你终于抬起脸上，却不看我的眼，你说小也，你走吧，我会好起来的。说罢，就转身跑了。三月的天里，寒风嗖嗖的凛冽，你的衣袂逆风飘起，肩头也止不住的抖动。我知道，你定是挂了一脸的泪珠子。
你单瘦而狂奔的背影，一直缠绕着我的睡梦，我常常一觉惊醒，泪湿了整条枕巾。那年，我们不过17岁，风华正茂，一脸无邪。我们嘻嘻哈哈的跟亲人在村口告别，那时，我们还不懂离愁，我们笑得多单纯，似乎那是一种胜利在望的昭告，幼稚骄傲的头颅里装满了五彩斑阑的梦，那是一种呼之欲出的期盼。夭夭，那时我们多年轻。
我们离开的时候也是三月，寒风似剪，你摘了朵洁白的栀子花夹在浓黑的长发里，明眸皓齿，肤白胜雪，宛如瓷娃娃般可爱。南下的火车轨漆黑的延伸，我一路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迷蒙里见你望着窗外，扑闪扑闪地眨着眼睛，看着急速倒退的树林山冈，嘴角含笑，若有所思，你的眼在夜里有那么绚丽的光芒，炽热奔放。你拍着我的头说，乖乖的，快点睡，我不能睡，我要保护你。我在你安心的话语里，睡得那么甜美。
城里真漂亮，夜里的霓虹映照着光洁的地面，如同白昼般明亮。五光十色的玻璃墙，衣着艳亮的都市丽人，指尖的寇丹耀着我们羡慕的脸。我们对一切都充满了新鲜和好奇，还有无尽的卑微。我们在这个钢筋水泥围成的石头森林里颠沛流离，无措地站在一些陌生的面孔面前说很多的话，请求他们给我们工作的机会，他们打量我们的脸，表情猥琐。你抱着我，你说别怕别怕，妹妹，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可是你抱着我的手臂在微微颤抖。你的脸那么平静淡定，于是我使命点头，我相信你的肩膀再单薄也会拼了命来保护我的。
后来，我们辗转进了一家工厂。十二月的天里，我们站在冷冰冰的流水线上，重复地做一个机械性的动作，左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像是空心的稻草人。那时，我们昏天黑地地加班，小腿绷得笔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已经肿胀不堪，抬起放下都隐忍着泪。尽管那时那么的苦，我们仍是张扬着脸，朝气蓬勃。你那时偷偷地打量着写字楼里的女孩，她们的衣裳绮丽而高雅，她们的脸在阳光下盈盈地闪光。你常常望着写字楼里射出来的灯光，眼里是无尽的期盼，眼波流转里却有微微的自卑和失落。你对我说，等着，有天我也会走进那幢楼的。你是那么要强的女子，可是你和我说这些话时，眼神是涩涩的。
后来你进了写字楼，你的高跟鞋真漂亮，走起路来有清脆的声响，蓝色的眼影把你称得妩媚极了，那些看你的女孩一脸的嫉妒。我抱着你，笑啊笑的就笑了整个下午，夕阳黯下来的时候我突然问起你，你怎么办到的，这些是谁给你买的。你支支吾吾的说不完整，你骄傲的扬起头一把推开我，不准我再追问，看你拉长的脸，我突然觉得很陌生，眼里都是疑惑。
我听到工友们的议论了，吃饭的时候。我叮叮当当的敲着盘子一路小跑却听她们说你和那个姓张的经理怎么怎么，言语极尽下流、龌龊。我冲上去，抢了那个嘴巴恶毒女孩的饭碗往地下摔。我的眼里能喷出火，那么那么的憎厌，我不允许她们这样诋毁你，你在我眼里比任何一个人都纯净，她们怎么可以这么随意的推毁掉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她们三人围着我，一个一个耳光扇过来，我的眼前冒着无数的星星，嘴里是涩涩的腥，无还手之力。我感觉自己轻飘飘的，马上就要倒下去，却突然看到你的脸，你搀着我，身上的香水味扑面而来，你指着那个带头女孩的鼻子骂，tmd你还想不想干，我的事跟你们什么关系呀！快滚，都给我滚。你的脸涨得通红，眼角蓄着泪，你问我痛不痛。我推开你，我只是怔了怔，重复问你同一句话，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我摇你的肩膀，你知道，他足够做你的父亲了，并且他有老婆和小孩了，她们下个月就要过来了，要在这里定居。你是外人，在他们中间你永远都是外人。你不明白吗？你终于低下骄傲的头，把眼泪垂在我的手心却不发一言，沉默的杵到黄昏。我退后两步，心如刀割，我亲爱的姐姐，我多么希望你笑得前俯后仰地对我说，别听她们瞎说，那些都是假的，她们是嫉妒我的。可是你不说，你为什么不说呢？我的眼真冷，像三月里的风，寒意逼人，所以我离开之前，你都一直没有抬眼看过我。
从此，我们就这么疏离着。夭夭，你好久好久都没叫过我一声妹妹，你叫我做小也，你叫我的名，以前你从未叫过的。我看你和姓张的经理出双入对地进入厂门，他的小车里时常见你一张慵懒而甜美的脸，你的手像柔软的藤曼，柔柔的攀着他的脖子，你抑着娇俏的脸，妩媚的笑，娇嗔的撒骄。那棱角已不是我们离家那年的恬淡模样了，你被妖艳炫目的色彩包裹得华美极了，却独独少了那一眼的无邪和天真。我远远地看着你，浅浅地笑，心里却比哭还难受。我终于知道了，各人必定有自己早已经设定的轨迹。你我不过相遇一场，最终陌途。
夭夭，那天夜里的风真大，你的头发被吹得乱极了，一点也不像爱整齐的你了。工厂的门口，那个肥胖的中年妇女挥起厚厚的手臂朝你的脸呼呼地砸去，把我吓得心惊胆跳，你的脸顿时红得像个熟烂的苹果，头发狂乱地飞舞，我似乎能听到你皮肤下层血管断裂的声响。微微的，隐隐的接而尖锐的疼痛。你发现人群中的我，没有说话，顿时把头昂得高高的，眼里无尽的轻蔑。我突然哽不成言，我知道，你怎么能在我的面前低下高傲的头颅呢？哪怕你的内心已经残破不堪，你也已经习惯了在我面前装得坚强。我冲到那个女人面前，她的手掌真厚实呀，扑在我的身上，我仿佛听到了骨头裂开的抗议声。你突然一把抱着我，一路飞奔。那个女人在后面狂叫，她狂乱的叫骂，婊子，狐狸精，不得好死。
你窝在我的被窝，一脸空洞，瑟瑟发抖。我轻轻地叫你，夭夭，夭夭，你仿佛像听不到似的。我说你哭吧，哭吧，哭出来会好一点。你突然抬眼望了我一眼，一眼的委屈，于是紧紧地抱着我，嚎啕大哭，泪湿了我整个后背。你说，小也，我就是虚荣，你骂我吧，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一直重复着，重复着，最后声嘶力竭地昏睡这去。我看着你安睡，你不着妆容的时候真像四年前的样子，一点也未曾改变，仿佛那个拿着白色栀子花的纯净女子又回来，你在我面前恬淡安静得就像那一树洁白的栀子。
他说他真的爱你，于是你就信了。你跟他走了，去送你的那天，我隐有哭意却没有掉下泪来，也没有祝福，我真吝啬。可是我是那么讨厌那个男人，他毁了你原本很平静的生活，疏离了我们姐妹之情的感情。你那么安静地跟他走了，没有言语，没有笑，嘴角带着苦涩。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有了他的孩子。你不知如何才好，乱了分寸，他说他会负责任的，会离婚再和你结婚，从今以后好好的待你，给你幸福。你竟然又信了他，你说事已至此，你还能怎么办呢？你已经走到尽头，没有退路了。
尔后，有一日我去探你。那么大的房子只有你一人，穿着白色宽大的睡袍，头发散乱的坐在冰凉的地上，你的肚子已经隆起，看得出端倪。你端茶给我，六月的天，你的手指冰凉。膝盖青紫带伤，你说不小心碰到的，我叮嘱你要小心。我看你的脸，眼前浮现昨日的景，你我在村口依依呀呀的说唱，恍若隔世。突见他拎着酒瓶，酒气熏天的冲进来，你惊恐万分，脸上一阵慌乱。他扑上来，像饿虎般，朝着你拳脚相加，暴气如牛，你左右闪躲，避之不及。于是，哀声求饶，声声带有哭腔，你那么无措，那么可怜。只听他吼，都是你这个贱货，害得我老婆要跟我分家产，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满意了，你满意了。他吼，一声厉过一声，像玻璃突勿地划过地面般刺耳。你瘫趴在桌边，鼻孔里缓缓得淌着两道鲜红刺眼的血水，手紧紧的抱着肚子，眉头紧皱，虚汗漓漓，一副痛不堪言的样子。我一时惊呆了，扑上前去，朝着丧心病狂的他大声嘶吼，花尽平生气力，奋力地拳脚相向。他看着像是疯了的我，几声冷笑。一番畅快淋漓，我拉着夭夭，夺路而逃，头也不回。
医院里，到处是苏打水的味道，白花花的灯光像要燃烧，有一种死寂，空洞洞的恐惧。夭夭只是哭，我抱她，哄她。我说生下孩子就回吧，我们回家，好不好。一切就当作一场恶梦，不要再继续了。有我保护你，我是小也啊，我那么的有气力，你会很安全的，一定。你红着双眼望我，突然发狂的叫，你别管我，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是坏女人是第三者是狐狸精，做别人的情妇抢别人的老公，不要脸。我那么可恶那么可耻，还有什么脸面回家，还有什么资格回头，我没有路可以退了，没有了。说罢，你别过脸去，低低的啜泣。我看着你，也知道你有多痛，却只是一眼空洞的悲哀，没有言语。站在夭夭的床前，我突然意识到女人的孱弱，那么无能为力，所谓的独立坚持，不过只是站在巨人的肩上打一个幌子，遮掩伤痛，淡化卑微，内心顿感苍凉。最终，我还是说服了你，你在我的焦虑的眼里看到一线光芒，你终于答应跟我回去，答应好好的重新开始，只是从此你变得沉默而敏感，言语渐失。
回程的车上，你熟睡。梦里还有不安地呢喃。我拍着你的头，轻声地说，我不能睡，我要保护你啊。像当年你对我说的一样。我一直睁眼不能入睡，车窗外是浓重的黑，灯火处，夜影阑珊。车轨不时发出沉闷的碰撞声，轰隆轰隆的夹着一些伤痛和回忆热烈地往前跑。人生，或者也如这列车一般，轰烈或平淡，都只能刹车不能回头。
夭夭，提笔就想你。想你站在村口一张低眉素淡的脸，眼泪就要夺眶。你抱着幼小的孩子，我又爱又恨，没有言语，站在你面前，束手无策。你终于抬起脸上，却不看我的眼，你说小也，你走吧，我会好起来的。说罢，就转身跑了。三月的天里，寒风嗖嗖的凛冽，你的衣袂逆风飘起，肩头也止不住的抖动。我知道，你定是挂了一脸的泪珠子。
你单瘦而狂奔的背影，一直缠绕着我的睡梦，我常常一觉惊醒，泪湿了整条枕巾。那年，我们不过17岁，风华正茂，一脸无邪。我们嘻嘻哈哈的跟亲人在村口告别，那时，我们还不懂离愁，我们笑得多单纯，似乎那是一种胜利在望的昭告，幼稚骄傲的头颅里装满了五彩斑阑的梦，那是一种呼之欲出的期盼。夭夭，那时我们多年轻。
我们离开的时候也是三月，寒风似剪，你摘了朵洁白的栀子花夹在浓黑的长发里，明眸皓齿，肤白胜雪，宛如瓷娃娃般可爱。南下的火车轨漆黑的延伸，我一路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迷蒙里见你望着窗外，扑闪扑闪地眨着眼睛，看着急速倒退的树林山冈，嘴角含笑，若有所思，你的眼在夜里有那么绚丽的光芒，炽热奔放。你拍着我的头说，乖乖的，快点睡，我不能睡，我要保护你。我在你安心的话语里，睡得那么甜美。
城里真漂亮，夜里的霓虹映照着光洁的地面，如同白昼般明亮。五光十色的玻璃墙，衣着艳亮的都市丽人，指尖的寇丹耀着我们羡慕的脸。我们对一切都充满了新鲜和好奇，还有无尽的卑微。我们在这个钢筋水泥围成的石头森林里颠沛流离，无措地站在一些陌生的面孔面前说很多的话，请求他们给我们工作的机会，他们打量我们的脸，表情猥琐。你抱着我，你说别怕别怕，妹妹，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可是你抱着我的手臂在微微颤抖。你的脸那么平静淡定，于是我使命点头，我相信你的肩膀再单薄也会拼了命来保护我的。
后来，我们辗转进了一家工厂。十二月的天里，我们站在冷冰冰的流水线上，重复地做一个机械性的动作，左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像是空心的稻草人。那时，我们昏天黑地地加班，小腿绷得笔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已经肿胀不堪，抬起放下都隐忍着泪。尽管那时那么的苦，我们仍是张扬着脸，朝气蓬勃。你那时偷偷地打量着写字楼里的女孩，她们的衣裳绮丽而高雅，她们的脸在阳光下盈盈地闪光。你常常望着写字楼里射出来的灯光，眼里是无尽的期盼，眼波流转里却有微微的自卑和失落。你对我说，等着，有天我也会走进那幢楼的。你是那么要强的女子，可是你和我说这些话时，眼神是涩涩的。
后来你进了写字楼，你的高跟鞋真漂亮，走起路来有清脆的声响，蓝色的眼影把你称得妩媚极了，那些看你的女孩一脸的嫉妒。我抱着你，笑啊笑的就笑了整个下午，夕阳黯下来的时候我突然问起你，你怎么办到的，这些是谁给你买的。你支支吾吾的说不完整，你骄傲的扬起头一把推开我，不准我再追问，看你拉长的脸，我突然觉得很陌生，眼里都是疑惑。
我听到工友们的议论了，吃饭的时候。我叮叮当当的敲着盘子一路小跑却听她们说你和那个姓张的经理怎么怎么，言语极尽下流、龌龊。我冲上去，抢了那个嘴巴恶毒女孩的饭碗往地下摔。我的眼里能喷出火，那么那么的憎厌，我不允许她们这样诋毁你，你在我眼里比任何一个人都纯净，她们怎么可以这么随意的推毁掉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她们三人围着我，一个一个耳光扇过来，我的眼前冒着无数的星星，嘴里是涩涩的腥，无还手之力。我感觉自己轻飘飘的，马上就要倒下去，却突然看到你的脸，你搀着我，身上的香水味扑面而来，你指着那个带头女孩的鼻子骂，tmd你还想不想干，我的事跟你们什么关系呀！快滚，都给我滚。你的脸涨得通红，眼角蓄着泪，你问我痛不痛。我推开你，我只是怔了怔，重复问你同一句话，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我摇你的肩膀，你知道，他足够做你的父亲了，并且他有老婆和小孩了，她们下个月就要过来了，要在这里定居。你是外人，在他们中间你永远都是外人。你不明白吗？你终于低下骄傲的头，把眼泪垂在我的手心却不发一言，沉默的杵到黄昏。我退后两步，心如刀割，我亲爱的姐姐，我多么希望你笑得前俯后仰地对我说，别听她们瞎说，那些都是假的，她们是嫉妒我的。可是你不说，你为什么不说呢？我的眼真冷，像三月里的风，寒意逼人，所以我离开之前，你都一直没有抬眼看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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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窝在我的被窝，一脸空洞，瑟瑟发抖。我轻轻地叫你，夭夭，夭夭，你仿佛像听不到似的。我说你哭吧，哭吧，哭出来会好一点。你突然抬眼望了我一眼，一眼的委屈，于是紧紧地抱着我，嚎啕大哭，泪湿了我整个后背。你说，小也，我就是虚荣，你骂我吧，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一直重复着，重复着，最后声嘶力竭地昏睡这去。我看着你安睡，你不着妆容的时候真像四年前的样子，一点也未曾改变，仿佛那个拿着白色栀子花的纯净女子又回来，你在我面前恬淡安静得就像那一树洁白的栀子。
他说他真的爱你，于是你就信了。你跟他走了，去送你的那天，我隐有哭意却没有掉下泪来，也没有祝福，我真吝啬。可是我是那么讨厌那个男人，他毁了你原本很平静的生活，疏离了我们姐妹之情的感情。你那么安静地跟他走了，没有言语，没有笑，嘴角带着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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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车上，你熟睡。梦里还有不安地呢喃。我拍着你的头，轻声地说，我不能睡，我要保护你啊。像当年你对我说的一样。我一直睁眼不能入睡，车窗外是浓重的黑，灯火处，夜影阑珊。车轨不时发出沉闷的碰撞声，轰隆轰隆的夹着一些伤痛和回忆热烈地往前跑。人生，或者也如这列车一般，轰烈或平淡，都只能刹车不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