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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生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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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否只是一个幼嫩的细胞?我是否具有与生俱来的分生能力?

    如果我具有分生能力,我用不着拔自己的汗毛,如孙猴子一般去分生出无数个虚幻的自己,我只须轻微地律动,就能将自己分裂成更多幼嫩的细胞。一如我一样,这些幼嫩的细胞如此真实而又可靠,保持着鲜活的分生能力。

    每次当我以为自己行将死去,结果却分化出更多的自已。

    想及这些的时候,方庄某个狭长的餐厅里,玻璃门上正反射出我的影子。影子说,初次,你是你吗?我是你吗?或者我们恍惚的身体只是自己某个分生的细胞?我不知道,也弄不明白。我回过神来时,看见林慧正用心从碗里剔出一块鸡骨。我想,如果她愿意,用餐完毕,我要邀请她到我的居室去。

    初次大哥,你也是来自农村吗?林慧忽然从杯盏间抬起头来,很认真地问道。然后她开始回忆。她说她以前不喜欢父亲。父亲对她很冷漠。对她的两个姐姐也很冷漠,还有哥哥。父亲很内向,就像初次哥你一样。他很少说话,每天闷闷不乐。不过,他不象你这么宁静。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不开心,总是愁容满面。记忆中父亲只带她们四个孩子看过一场乡戏,到过一次城里的公园。父亲将近五十岁的时候死去。最初,她没有为父亲的死感到悲伤。然而,已经结婚的哥哥,已经出嫁的姐姐,他们无法再来支助她的学业。父亲那种艰难的表情很快就出现在她的脸上,她终于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沉重的压力。这些压力如洪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它们来自天空的雨水或者太阳,来自田地间忽然疯长的野草和那些永远也杀不尽的虫害,来自短缺的购种资金与无法交付的工粮水费。父亲的死,让她知道如何去播种大豆、蓖麻、豌豆、小麦或玉米。它们的幼苗如何萌发,它们的根系如何生长,它们的子叶如何出土她日复一日地陪着它们长大,但她根本不可能去注意这些。她担粪。她耙犁。她耕地的时候只会努力去考虑播种的深浅。

    父亲,你为什么要走?难道你要让我重复你愁苦的一生吗?

    林慧说,她无数次这样发问,有时候是向父亲坟墓上茂盛生长的野树,有时候是向家中低矮而空空的四壁。她这样不停地回忆述说,语气平缓自然,而且面带微笑。我知道她只读到初中毕业,可她说的这些,却思维清晰,表达有如书面语言,让我想起她在某次业务会上侃侃而谈的即兴演讲。

    这时候餐厅的人渐渐多起来。旁边有几位等待食物的坐客,似也被她的回忆所吸引,不时将目光专注地投向林慧。也有匆匆穿行的食客,被迎宾小姐热情的招呼声迎来送往。而林慧对此却视若无睹,继续回顾着她的坎坷经历。餐厅外细雨飘飞,一个扎着辫子的姑娘急急走过,头上顶着一个薄薄的塑料食品袋。热气氤氲的餐厅里,我却看到那个姑娘正在大堂中忙碌地递送菜单与食物,走神时又见这姑娘手执剪刀,给一些客人熟练地修剪头发;或者将某个西装革履的先生反过双臂,用心做着程式化的按摩直到这姑娘染着一头微卷而褐色的短发,穿着一身简洁而性感的职业套装,在刚刚完成了一个营销计划后坐到我的面前。

    林慧,你会觉得以前那个担粪喂猪的女孩不是你吗?还有那个女理发师,她是你吗?

    她当然是我。

    林慧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她说不会忘记以前的一切。而现在,她感觉特别开心满足。她说她现在工作所在的团队,让她找到了家的感觉。她说她已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已重新再造,而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她并且已将她母亲接到北京,她会好好让母亲享福。以后,她还要有自己的小车,房子,并且会有一个真正的家。到时,她会与丈夫一起好好经营家庭。

    林慧说起这些幸福的将来时,表情坚定,言词自信,她一把抓起桌上的提包,就像幸福已经被她牢牢地抓在手中。

    我们在雨中共用一把雨伞。她说,初次大哥,别把伞只给我遮着,你的身上全淋湿了。

    不要紧,雨打湿的不是我。

    那会是谁呢?

    站在我住处的入口,林慧接过我手中的雨伞,微微一笑。

    我说再见吧。

    好,再见。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哟。

    我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向我温暖的斗室。

    现在我是否明白,我们都是一个幼嫩的细胞?

    我们这些幼嫩的细胞,将大部分进入生长、分化的过程。

    我们这些幼嫩的细胞,将会形成具有不同生理功能的组织。我们一些保持薄壁并具有大液泡的细胞将成为贮藏组织或吸收组织;我们一些细胞将延伸并上下连接成管状而形成输导组织;我们另一些细胞则极度伸长,细胞壁极度增厚并呈束状排列而构成机械组织。

    所有这些,关于风,关于雨,关于田间的害虫与乡野的牛羊,关于父亲母亲,关于农民的女儿,关于林慧和我,所有这些,都是由细胞分生分化形成组织的变化。我们的头脑,耳,眼,以及手臂,女人的乳房或者男性的根,所有这些器官,都一如既往地生长着,变化着。在这些变化与生长过程中,我们的结构将发生由简单到复杂,最后是质的变化,而这些变化最终将产生新的个体。

    我是我,也不是我。

    我是我的一部分,也是我的全部。

    想及这些,我正路过一面镜子。

    镜子中,我染着一头微卷而褐色的短发,穿着一身简洁而性感的职业套装。

    瞧啊,这就是美丽的我。一个万千个我中分化而出的幼嫩的细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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