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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02章(3)第二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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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建业在电话里说,今天要回来,具体什么时间未定。

    祁有音准备给小早的骨髓配型的事,无论如何要跟周建业讲,争取他的同意。

    正想着,门铃响了,祁有音以为周建业回来了,急忙去开门。

    “郝从容,你怎么来了?”

    祁有音惊讶地看着对方。

    “不速之客对吧?”

    郝从容边说边往屋里走,好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样。

    祁有音关上门,跟在她的身后,她最佩服郝从容的就是这一点,见面三分熟,从不怵陌生人,而有了老同学这层关系,就更无遮拦了。可祁有音毕竟不同,她的丈夫是周建业,省委副书记,郝从容来她家串门总应该事先打个招呼吧。

    郝从容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将手里拎着的东西在半空中晃了晃说:“有音,我今天早晨一睁眼,就闻到了一股炒松籽的香味,这香味撩着我的鼻孔,让我一下子想起你来了,大学时代,我们经常买松籽嗑,有次还进行嗑松籽比赛,你得了第一名。本来今天周末,我准备赖床睡觉,可是突然想你,就早早起来了,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我们门口的炒货店,给你买了两斤刚出锅的松籽,为了让你尝到鲜味,未打电话就匆匆跑来了,反正我认识你家大门朝哪里开,要是你在家,就算你有口福,你不在家,只当我白跑一趟,锻炼身体了。”

    郝从容嘻哈笑着将松籽放在茶几上。

    祁有音笑笑,郝从容不请自来的理由虽然勉强,可大体也能自圆其说,只是她心里不相信,郝从容真会为送两包刚出锅的松籽而跑到她的家里,她一定有别的目的,她想起最近省市都在调班子,郝从容该不是为吴启正的仕途而来吧?这个念头一闪,她的内心不由紧张起来。但祁有音脸上没表现什么,仍是热情地为郝从容泡茶。

    郝从容将松籽打开说:“你快尝尝,这家的松籽真是口感特别。卖炒货这家人,本来是从山东来的农民工,来时带了一对儿女,租一间门面房,几年下来,他家的炒货远近闻名,我们这个小区的人都买他家的炒货,最近听说他家的炒货还出口到韩国去了,并且有了自己的品牌,两个拖着鼻涕的孩子也长大了,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呀。”

    “这就叫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只要自己用心努力。”

    祁有音搭话说。

    郝从容索性站起身,左顾右盼地打量了房间一会儿,然后说:“有音,你刚搬新房的时候我来过一趟,觉得家里的陈设过于简朴,现在你家里仍然是老样子,你和周建业都是省里的干部,收入也不少,干嘛这么苦着自己呀,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该花就花呀。”

    祁有音将泡好的茶端给郝从容说:“小时候,我母亲经常跟我们几个孩子说,是衣能暖,是饭能饱,是房能安,这已经挺好了,这么大的房子,只住三个人,应该说是一种浪费了。”

    郝从容接过茶,品了一口,又将茶杯放在茶几上说:“你的茶也很普通,还不如我们家的茶叶有档次。”

    祁有音一笑道:“人跟人不好比的,你是远近闻名的作家,凡事自然要摆个谱。”

    郝从容谦虚说:“作家不行,作家不如商人,商人又不如官员。”

    “那要看什样的官员,像我们老周那样的官员永远都不会摆谱。”

    祁有音接话说。

    郝从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欠妥了,便笑着说:“那是那是,像周书记这样廉洁的官员还是很难得的。”

    说罢在客厅转了一会儿,又坐下说:“家徒四壁,连张字画也没有,你不难为情,你这个老同学都替你难为情了。正好别人送了我一幅字,挂在你这客厅里吧,保你四壁生辉。”

    说罢,就拉开了手包,从里面取出画轴,展开。

    祁有音凑近前一看,不由说:“木青子的字画,目前市场很走俏呀。”

    “我猜你就是行家,怎么样,挂在你家的客厅里吧?”

    郝从容转身往墙上比划着,说:“找个钉子,我帮你钉上。”

    祁有音将字画从郝从容的手里接过来,打量了一番,重新卷好,又递给她说:“从容,字画这东西是很高雅的,咱们在大学里的时候,彼此都欣赏艺术、酷爱艺术,但那个时候艺术被批判,一钱不值,也就没什么人拿艺术品当回事,如今不同了,都知道艺术品值钱了,有的艺术品价值连城,所以中国当今社会的许多有钱人大肆收藏艺术品,有的甚至把艺术品当成达到个人目的的敲门砖、一种投石问路的手段。我和周建业都很喜欢字画,可我们家一件都不收藏,老周的办公室里也只挂了一幅字‘情为民所系’,是省里一位老书法家送给他的。我们为什么不收藏字画?你知道吗?……”

    祁有音望着郝从容,期待着她的回答。

    郝从容面无表情,她难以回答祁有音的这个问题,这个问题简直太难了,看似简单,其实里面深藏着无限的内容,她难以把它说准确。

    祁有音见郝从容沉默不语,只好自圆其说:“如果我们收藏字画,就等于给了别人行贿的机会和信号,现在的人都知道字画是软收藏,名人字画增值的空间很大,谁想找周建业办事,送钱就变成了送字画,又雅又跟钱不沾边,字画市场的估价可大可小,可多可少,既构不成行贿也构不成受贿,唯有送了字画和收了字画的人心里有数。周建业会为此而变得不讲原则,随意安排送给他字画的人,并且为有求于他的各种人鸣锣开道。从容,你说说,倘若周建业这么做,党会允许他吗?法律和纪律会允许他吗?要是我们两人换个位置,你会允许吴启正为了谋取私利而毁了个人前程吗?……邢小美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就是对我们的最好提醒啊!”

    郝从容有点坐不住了,她的脸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青,她甚至不敢看祁有音,觉得祁有音的眼睛就像X光镜,将她内心的全部心思都看透了。她的心怦怦跳着,来之前想好的一切在一丝不苟的祁有音面前都变成了泡影,她手里托着木青子的字画,就像托着一块石头,那么沉那么重,最后竟火一样烫手了,是天上的陨石落下来了吗?她索性将它放在茶几上,明明白白地敞开了自己的心扉,反正也被你祁有音看穿了,那就死猪不怕开水烫吧。

    “有音,你刚才那番话说得很正确,观点也很独到,我心服口服,可我们学哲学的人都喜欢认一个理论与现实的关系,理是这样一个理,但到了现实中又有了其特殊性,比如你和我吧,我们的丈夫都是政府官员,一个在省委,一个在市委,这就是我们的特殊性,因为这种特殊性,我今天才冒昧来你府上,不用我说,你就已猜出我来的目的了,最近省委市委都在调班子,我想求你跟周书记说说,吴启正在副职位置上干了很多年了,能否谋到正职上?”

    郝从容一口气说完,而后认真地看着祁有音,她刚才说话的语速很快,生怕中途被祁有音打断。

    祁有音忽然笑了,拍拍郝从容的肩膀说:“果然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又指指茶几上的字画说:“你也想出这种鬼点子来了,想拉我和周建业下水呀?是不是怕老同学邢小美寂寞,让我跟她去做伴呀?”

    郝从容将茶几上的字画又掂在手上说:“我得到木青子这幅字画的时候,他还在小县城里默默无闻呢,我是按着他那个时候的标准把这字画带给你的,没有别的意思,你跟周书记的为人难道我不知道吗?你如果不喜欢,我自己留着,如今人家在日本想求他一幅字要漂洋过海呢。”

    祁有音摆摆手说:“甭拿这话撩拨人,你就是说他在月球上,我都不希罕。”

    郝从容拉开手包,把字画装进包里,而后拍拍手包说:“现在我把脏物收起来了,你总该放心了吧?眼不见心不烦,我等你清静了,再回答我的问题。”

    “我的脑子本来就没浑,只是你说的这个问题不光我不能回答你,我们老周更不能回答你,如今干部提拔要像模像样地走组织程序,先要民主测评,继而是各部门的一把手投票,然后是人大政协考评,还有退休老干部也要征求意见,最后才到常委这一关,周建业虽然分管组织,可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一句话就将吴启正的副职谋正,省委那么多常委,每人都有一票啊。”

    祁有音搪塞说。

    “听你这么一说,我头都要蒙了。”

    郝从容试图岔开话题,她觉得再继续说这个话题,很可能要跟祁有音谈崩了,眼下她必须有耐性,小心翼翼地跟祁有音周旋,也许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温火煨肥羊,慢慢来吧。只求目的,不求过程。郝从容便开始扯别的话题,她首先问起了白血病患儿小早,前段时间她那么卖力地帮这个女孩拉赞助搞义演,全是为了祁有音。

    “小早的病情最近怎么样?”

    郝从容想以此话题让祁有音回忆起她对她的慷慨帮助。

    祁有音回答:“这孩子好像天生命不好,起初治病没钱,等帮她募到了钱,换骨髓又配不上型。晚儿前天还打电话问呢,他要到医院里为小早的骨髓配型,如果能配得上,晚儿会不惜任何代价的。”

    郝从容惊异地看看祁有音,心里有话想说出来,又不知道祁有音是否爱听,揣摸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了,“有音,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讲。”

    祁有音好像知道郝从容要讲什么。

    郝从容坦然地说:“其实这话当初拉赞助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晚儿跟小早恋爱不合适,晚儿出生在干部家庭,小早出生在父母离异的贫困人家,你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吗?一旦生活在一起,面对过日子的柴米油盐时,那是水火不相容的。晚儿与小早因为生长环境的不同,会有不同的世界观,也就是处理日常生活问题的看法和方法,他们会因此而生出种种矛盾,积累到一定的时候,什么爱呀恋呀山盟海誓呀,都变成空头支票了,然后呢?就是婚姻的死亡……你我都是过来人,能不清楚这一点吗?当然,你和周建业一辈子幸福,那恰恰是因为你跟他有共同的世界观。”

    祁有音打断郝从容的话说:“这也不能一概而论,我跟老周的家庭背景差别就很大,他家三代贫农,我父母是革命干部,但我并没有因为他出身农村就看不起他,反而对他特别尊重。”

    “小早的境界能跟你相比吗?你境界多高,再说周建业尽管出身农村,可经过自己后天的努力学习,摆脱了农村人的许多习性,成为一个合格的城市公民了,因而也就无愧于成为你的丈夫。我们这一代人啊,身上所肩负的社会使命感是小早这代人所无法承担和理解的。就说帮她搞义演拉赞助吧,如今弄钱是多么难的事情啊,可你祁有音一句话,我都跑疯了,我是为了咱同学的情义才挺身而出的,否则我可没什么闲心去搞那份慈善,这世界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

    郝从容接着祁有音的话说。

    祁有音知道郝从容话里有话,便起身为郝从容的杯子里注水,心想纵便你郝从容说千万句的怪话,发几肚皮的牢骚,不该答应的原则性问题,我也不会答应,这是周建业所要求的纪律。

    祁有音重新坐下,看着郝从容喝水,思维一时阻滞,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郝从容好像也没了说话的欲望,只顾喝水。

    祁有音只好着对郝从容说:“晚儿跟小早只是一种网友关系,还没到恋爱的地步,在这个年龄段上的年轻人,情感容易冲动,你我都是过来人,应该能够理解。再说难得晚儿有一副悲悯情怀,他不能看着无依无靠的小早生病不管,我们帮助了小早,也是帮助自己呀,人生苦短,谁知道什么时候需要别人的助,你帮了别人就等于把德积在那里了,等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德会及时地回报你。”

    郝从容出声地笑起来,她笑得有点勉强,还有点尴尬,她心说:祁有音你真是太厉害了,你把我今天来的心思全部揣摸透了,你故意避开话题,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按我的思路走,不理睬我心里对你和老周所要求的帮助,好哇,既然你如此无情无义,以后咱就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了。她抬起手腕看看手表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今天吴启正想吃饺子,我得帮他包一点,买的速冻饺子口感太差。”

    祁有音打趣道:“从容什么时候也开始当起贤妻良母来了?”

    郝从容站起身,拍拍胸脯:“我本来就是个贤妻良母,只不过没有当母亲的机会而已。”

    祁有音作出送客的架式说:“女人一辈子能有事业也很不错,我就羡慕你,名气响当当的作家。”

    “如今作家没用,名气再响也没用,不值钱,更派不上用场。”

    郝从容话里有话。

    祁有音听出了郝从容话里的意味,只是不再出声,默默将她送到门口,两人刚走到门口,周建业回来了。

    郝从容认识周建业,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心里却遗憾地想:怎么不早点来呀,女人在男人那里打通关节要比在女人那里打通关节容易多了。可她再也不好继续留下来,祁有音根本就没有让她留下来的意思。

    郝从容依依不舍地出了门,很快离开了祁有音的家,走在路上想:人要认命,吴启正如果有正职的命,不用着急就会到来。如果没有,急也没用,连老同学都不帮忙,还能求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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